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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「零」開始-毛舜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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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舜筠(Mo姐)早前她憑《黃金花》,勇奪香港電影導演會2017年度「最佳女主角」獎項。不過,原來她不只演技了得,更會做一手好菜。她曾先後遠赴法國和日本,修讀由「藍帶廚藝學院」開辦的課程。即使給老師疾言厲色責備,甚至弄至滿手傷痕,她仍然沒有放棄,更指艱苦的訓練幫助她成長。「藍帶」之旅,讓我們看到為甚麼她做事總是那麼認真,以及她做人處世的態度。

主/主持(樂樂、陳祺萱)
舜/毛舜筠

主:如果要問怎樣才算是「點算幸福」?今天我們請來的嘉賓是個幸福的例子了,因為她在事業上備受肯定,與家人相處融洽。我們的嘉賓鄭欣宜就曾表示,看到她就明白原來家庭是可以這麼快樂。她亦完成了自己第二個夢想,就是到了法國「藍帶廚藝學院」學烹飪。她在生活上得到不少滿足感,她是如何做到的呢?我們有請Mo姐,毛舜筠。

筠:你好。其實路途很崎嶇,在人看起來事情像很圓滿,當中其實經歷了許多困難。

主:先說說你在「藍帶廚藝學院」學烹飪的經歷,期間是否經歷了許多困難?為甚麼你最初會想到那邊學習廚藝?

筠:有許多事在當時發生了,然後你會回想,如果我當時那樣做,會如何呢?我解釋一下甚麼是當時發生了。不知道為何,從小至大,我也十分喜歡音樂,但我未realize(意識到)甚麼類型的音樂是我喜歡的,總之我是喜歡音樂。原來我最喜歡的,是可以用作跳舞的音樂,例如節奏明快的音樂,及後有朋友開了一家教授人跳舞的學校,我便到那邊學跳舞,一跳便四年了。我甚麼舞蹈也跳,只要有空缺,別人說老師好,我就會去。到後來發現自己很喜歡hip-hop(嬉哈音樂),我喜歡它的free style(自由風格),那種音樂是我很喜歡的,雖然在學的過程也會說:「不好了,很辛苦,太難了吧﹗」但我仍會繼續跳,你會覺得人生是要有一些挑戰的。像我到「藍帶」學煮,其實我一直有在家做菜,先說說我和Tony未結婚以前,我覺得自己也挺「大女人」,我覺得自己要成大事,所謂成大事就是外出打工,在廚房裏做的只是小事,所以我不會做菜。但跟Tony拍拖的時候,已知道他喜歡在家吃飯,如果他喜歡在街上吃,我未必會學做菜,但他喜歡在家吃飯。於是,我就慢慢一個菜一個菜的學,有朋友寄些食譜書籍給我,是中菜食譜,如此便一直在學,待我們移民去了加拿大,在那邊有四年時間,我每天也做菜。每逢節日,煎堆(麻圓)、糕點,全都由我親手做,女兒學校有活動,芒果糯米糍、砵仔糕,也是由我一手包辦,所謂大一點的(菜),會燜鮑魚、翅,大的菜也會做,隨時可以請朋友回來吃飯,但我不會覺得自己做菜了得,只是覺得家人吃得開懷,我就會很高興。

主:吃得碗底朝天就最好。

筠:是的,或者有親密的朋友,我會請他來我家吃飯。在朋友或我丈夫、家人的眼中,已覺得我是很會做菜,豈料有一次,我看了一部電影,Julie & Julia(《茱莉對茱莉亞-—隔代廚神》),不知你有沒有聽過,是梅麗史翠普那部,我突然覺得到法國念「藍帶」是一件很棒的事,很優雅。試想想一個女生,跑到法國鑽研廚藝,到了「藍帶」學校,是多麼優雅的事,哈哈。一次無意中跟朋友聊,他也有這個念頭,也想到那邊念,我就說:「如果有人跟我一塊去,那就不如我們一起去吧﹗」我完全不會做西菜,我覺得多學一些東西也是好的,就是這樣開始我在「藍帶」的日子了,事情看起來是很優雅。

主:首先要學會很優雅的法文。

筠:這個我沒想,因為我知道是有英語翻譯,所以當時我覺得是沒問題的,他們提供的recipe(食譜),也是用英文寫的,應該不用擔心。豈料去到,原來是兩碼子的事情。先說翻譯,當時我念初級(課程)的時候,教我們的廚師是講法語的,旁邊有一個翻譯,那個翻譯以為自己在講英語,但其實他說話的速度很快。每天我們上四課,教完以後要立刻做,每堂課教四個菜,在三個小時內同時教做四個菜,所以有時在說如何弄A菜,突然會轉到如何弄C菜,因為C菜要先放進爐,省點時間,在講C菜期間,也會說說B菜,因為是時候講B菜的製作過程。

主:你的反應一定要很快。

筠:這代表你要先學會法文,因為菜的名字都是法文,他在說那個菜,如果你不會,你會想:「現在說到哪裏去了?」令你很迷惘。而法國廚師最出名就是罵人,很兇的,常常講一個英文字,走過來就說:「zero﹗zero﹗」,就是說:「零分﹗零分﹗」

主:這是在電影裏才會出現的情節。

筠:只要你弄錯些微東西就會說:「零分﹗」

主:挺會打擊人。

筠:是,即使他不是對你說,他對你身旁的人說,你也會給嚇倒了,會想:「我會不會也是零分呢?」真的很害怕、很害怕。其實他的理論是正確的,你的客人訂了枱是那個時間來吃飯,你一旦遲了,就不行的,所以不能遲的。每一次他教授完畢,你要立刻做出相同的菜式,在當中若做錯了甚麼,他會在旁呼喝。你製作超時,他會說:「零分﹗」;你做得不好,也是「零分﹗」壓力大到,你如果未經歷過,你是不可以相信,我也曾經不斷想放棄,不斷對自己說。

主:你最初只是為了興趣。

筠:是,其實我去那邊的時候也有壓力,我丈夫也挺反對的,他覺得我很喜歡留在家中,家對我來說很重要,但我竟然放下家庭五至六周,到那邊學廚?不是吧,是到那邊玩樂而已,他覺得到巴黎,不是吃喝玩樂和外遊,還有別的嗎?

主:你是怎樣說服他?

筠:我完全沒有對他說,我覺得愈解釋只會愈糟糕,我不能解釋清楚,我還沒上過課,我也不知道情況是如何。第二,萬一他真的講了一句:「我不想你去,你別去。」那就完了,就不能去了,所以……

主:不要說好了。

筠:我看他的臉色,就知道他不喜歡了,但別說出來。其實我是一個很獨立的人,個性也很強,而且我說了要去,即使丈夫說不准我去,可能我也會說:「不行,我一定要去。」那樣便翻臉了。他也知道我的脾性,他不會着我不要去,大家就這樣度過了第一個term(學期)。返港時,其實我也想過放棄,但毫不容易、很艱難才通過考試,考試時怕得要命,試想想,他教了很多道菜,快到考試的時候,才將範圍收窄,其實合共教了150道菜,到快要考試前,他將範圍收窄,從二十道開始,後來再從二十道收窄到十道菜,壓力很大。上完那個課程以後,我已經對自己說:「我不會再念了,太辛苦了。」但在這五、六周內,我在巴黎認識了幾個來自香港和澳門的同學,我們幾個人一同上課,他們異口同聲說:「如果這段日子裏少了你(Mo姐),我們大家也念不下去了。」

主:少了同伴不行。

筠:是的,心情很激動,能夠考上,通過了。大家都說,相約一起才會再念了,要不便難以繼續。回來我便拍劇,他們等候我一年之久,然後我們便一起闖第二關。

主:大家都有恆心。

筠:大家也覺得最難是第一關,如果第一關已通過了,就不要放棄,大家商量過,知道將會如何。

主:你在闖第二關時弄傷了手,是嗎?

筠:是燙傷了手,手起了水泡,但仍然每天也做菜。

主:依然要按時交功課。

筠:是,但就會想,因為巴黎的campus(校園)很古舊,設施時有失靈,我亦常常弄傷,我們大家都覺得,巴黎是不能再去了,因為太辛苦,也沒辦法再回去了,大家覺得應該去日本。第一是因為日本也有「藍帶」念,是分校來的,日本有很多東西吃,就算那邊不行,回來香港好了,近一點。大家也說好了,他們便等候我一年,大家便去報名,校方錄取了我們四人,我們便到了日本念了。不過,我們覺得日本的chef(主廚)真的及不上法國的。不過在日本念的時候,因為那邊正值新年期間,所以我的丈夫和女兒都過了那邊,一起來度假。在那兩周裏,他看到整件事其實是怎樣的,我從巴黎回去時,他仍然覺得:「你說辛苦,你們其實是外出玩樂而已。」他覺得事情是這樣的,但在日本的時候,因為我們住在一起,有兩星期他是和我一起住,他才發現,原來是這麼tough(嚴厲的)。其實我三點便下課,放學後我要立刻做功課,將當天教過的寫下來,要做多久?三至四小時,才足以將當天學過的,很清楚的寫下來,然後跟他們吃飯,吃過飯以後就得溫習,溫習過後,翌日回去便要上課。

主:他發現你的認真和堅持,他會很佩服你。

筠:是,臨睡前,那天我下課回去以後,我要將穿的衣服,其實只有兩套制服,我會將當天穿的制服立刻洗和熨,因為要有一套stand by(做好準備),萬一有一套弄髒了也有別的可以替換,因為如果弄髒了是會給扣分的,他看着我每晚十二時才睡,總之他跟女兒醒來,我已經離開很久,上學去,因為我六時起牀。到我返回香港,我最記得,我說:「念完了」,就是第二個term(學期)念完了,他就說:「Welcome back chef﹗(歡迎你回來,主廚﹗)」他會這樣叫我。

主:很感動吧﹗

筠:很感動,他真的支持我,因為這件事是這麼不簡單。

主:過了三個學期,真的可以取得證書,這個滿足感跟完成一套電影的滿足感有何不同?

筠:因為拍電影對我來說是一種駕輕就熟的事情,我在這行裏已有四十多年,當然演好每個角色也有挑戰,但跟這件事的難度相比,就……我有一個同學是飛機師,他說這比他考飛機牌還要困難。

主:考飛機師牌照也很難。

筠:可能因為他是飛機師,他會覺得駕駛飛機是他天天會做的事。正如你現在問我,演戲難還是這個困難,如果你這樣比較,是這件事比較困難,如果我自十六歲開始便念「藍帶」,今天我會說,是拍戲難一點,因為我現在才學做演員。但如果這件事我在近兩年才接觸和學習,即使我有做中國菜的背景,我也覺得十分難。最困難的是有朋友對我說,這句話真是害人不淺:「不用念,你教人也可以的了。」這句話真的害人不淺,因為當你去到那邊,它會把你擊倒,我像笨蛋一樣,因為他們想要的,基本上跟我們中國人做菜是截然不同,我打從心底覺得,一個廚師是殊不簡單的,不要班門弄斧,可能我現階段,對一些不會做菜的人來說是很厲害,但其實我只是會很皮毛的東西。

主:會不會學會了欣賞每道菜,就是每個廚師煮出來的食物?你的心態跟從前是不同了。

筠:我想每一個學問也是殊不簡單的,每件事要做得好,也不是看起來那麼簡單的,總之學海無涯,我會繼續學。

主:之前你提過,廚師會走到你身旁說:「zero﹗(零分)」但有朋友卻對你說你教人做菜也可以。這種落差,你如何克服?因為你克服不了,便捱不下去。

筠:有些時候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,這是好的,我錯在哪裏?這不行,到底應該怎樣做?下一步如何?要求很快,你在做這個時,下一步當如何,你連翻筆記也沒時間,其實他授課時,他在講,你便一直在寫,你連重看筆記也沒時間,假如你去查便不夠時間(做菜)了。心裏想,下一步當如何,在做這步時已在想,下一步當如何?這不會令你覺得,我本來也不差的,現在給老師踩得一文不值,我沒時間消化這些自尊感問題,是沒有的。但回家就會哭起來,回去想到給人,或者燙傷了手,沒有人理你的,我身旁的同學……我們有許多事情也不會,我們用的刀是全新的,碰一碰(刀鋒)也不行。每把刀也有套,沒有人教我們當怎樣擺放,也有可能是教了,但我們有太多東西要記,忘了也說不定。人人也試過(弄傷),我旁邊的同學,我看着他將刀收進套時,弄傷了手,(傷口)很深,血湧出來。有人只是着他按着傷口到下面接待處,找人替他召的士去醫院,沒有人陪伴他。我覺得這是有趣的,我見到許多人做菜,包括我兩個女兒,有些油彈出來,她們便:「哎吔。」找東西擋着油,我見過許多人做菜也是這樣的,又會說:「哎吔,火很猛。」如此如此,「哎吔,燒焦了,如何啊?我很怕。」當你經歷過流血,手起滿了水泡……

主:那都是小兒科。

筠:那算甚麼?我記得有一次我在雕花,或在去掉薯仔(土豆)皮,手不斷的流血,手弄傷了,不知道(傷口)在哪裏,一直在流血,弄至整個砧板也是血。我身旁的同學喊:「Mo姐,你有事,你看看你的砧板都是血。」你知道我當時的反應是怎樣?我說:「誰在流血?」是在我的砧板,不是別人的砧板,明顯流血的是我,但是你是完全不會顧到這些,你只會顧着快一點完成,做完便交,要很專注。所以,經歷過這些在廚房內的訓練以後,現在我稍微弄傷了,我會立刻用膠紙黏着傷口。

主:知道如何面對了。

筠:是,接着戴手套,因為你不想有東西掉進食物裏,然後繼續做,所以當我見到女兒說:「哎吔,怎樣油都彈起來了?」我覺得很好笑,你很tough(堅強),即你經歷過這些如此的training(訓練)之後,你會覺得你又成長了,這些是小事,人生裏面其實有許多事情都其實很小事,當你經歷過,你會發覺我又可以overcome(克服)到,以及(這)不是甚麼大事。

主:你做每件事是不是都是這樣?要不就不做,要做就做到最好?

筠:朋友常取笑我,說:「你可不可以不要拿到200分呢?100分便足夠了。」其實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要拿到200分才行,但從小至大,有一件事,我是不要後悔,我十分憎惡後悔,十分憎惡今天沒好好的做,然後做得不好,或做不到的時候,明天我起牀就會說:「我很後悔,如果我昨天好好的做,豈不是很好?為何我不好好的做?或者我放棄了,說不幹了﹗接着我又想,為何我不把握機會做好,並且放棄呢?或者只是隨隨便便的做。」因為許多事,就像拍戲,如果我演每場戲,我也沒有好好的演,將來我再看自己的演出,我就會覺得:「那場戲演成這樣,我當天為何不好好的演?」是有許多原因,特別是拍劇時,睡眠不足,天氣太熱,拍外景時太陽太猛,人沒有充足的精神和時間唸劇本,因為不熟就演不好,種種原因,也會令我重看時會感到後悔。我會覺得:「為何當日不多唸劇本?為何當日我不可以overcome(克服)那種炎熱?因為做演員就得承擔這些,每天也得面對太熱或太冷,在廠裏會感到太冷,這些觀眾不會知道的,觀眾不會認為她是因為太熱,所以才演得不好,她因為睡眠不足,所以對白才唸得不好。因為不熟劇本,就不能帶出節奏,沒有節奏,就會覺得自己演得不夠好。我憎惡這種後悔,同樣做每一件事,我憎惡將來會後悔。我現在對女兒也會這樣說:「ok(可以的),不需要100分。」雖然別人說我要拿到200分,我說:「不需要100分,盡了力就可以。」為甚麼盡力那麼重要?就是將來當你如果仍舊不合格的時候,你會覺得我當天已經盡了力。

主:問心無愧。

筠:對,你不會覺得好後悔,因為我沒有盡力。你盡了力,就是你fail(不合格),我說:「不要緊的。」這是我的想法。

主:謝謝Mo姐,毛舜筠跟我們分享你鑽研廚藝的經歷。其實你教育小朋友也有自己的心得,下周的《點算幸福》,請再跟我們分享,謝謝。

幸福結算:
有一次我在雕花,我的手弄傷了,也不知道在哪裏,一直流血,我身旁的同學喊:「Mo姐,你有事,你看看你的砧板都是血。」你知道我當時的反應是怎樣?我說:「誰在流血?」你是完全不會理會這些,只會想着快點完成。人生裏其實有許多事也是小事,當你經歷過以後,你就會發覺,我可以overcome(克服)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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